“许久没见外面的太阳,竟比从前的更迤逦了。”
望秋水仰望天空,贪念地看着这久违的盛景。常年不见阳光的脸,在日光的照耀下,苍白犹如薄纸。
傅飞雪伸手蒙住他的眼睛,忍不住责备,“你常年不见阳光,初到外面需用纺布遮住眼睛,逐渐适应外面的一切。如你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,等老了瞎了可没人伺候你。”
“这不还有你吗?”望秋水笑道,“你我从小一起长大,拥有过命的交情,总不能看我出来,就不管我了吧?”
傅飞雪难言地垂下眸子,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。
被手覆盖住眼睛的望秋水,看不见他眼里的黯然。
忽然,傅飞雪看见顾荷,连忙打招呼:“顾大人,好久不见。”
顾荷摆了摆手,“听说望医师今日出来,我便过来看看。很抱歉,没有帮上你们的忙。”
当初两人约定,她治好陛下,就帮望秋水求情。现在南疆人突插一脚,她作出的承诺就成了空头支票。
“不,秋水能有如今自由,顾大人功不可没。”望秋水一把拿开眼前的手,调皮地冲顾荷笑道,“若非顾大人找出治疗陛下的药方,圣女连与陈国和谈的机会都没有。只是可惜......”
“可惜什么?”
“可惜我原本为弟赎罪,罪孽尚未清白,又累得南疆为赎我割舍那许多东西。”
“这说明大人值得,”顾荷道,若非南疆出现新变故,需要他这么个人出现,否则怎会花大力气赎他。早跟从前一样,任他在陈国大牢自生自灭的好。
望秋水苦笑,“若我的出现,能让他归来赎罪,也算大功一件。可我想,你们的盘算都错了,他一心只为蛊毒,并没有我这个哥哥一席之地。”
“那也要试过才知道,”顾荷说。
“是要试过才知道,”望秋水忽然捏起拳头放在左胸,朝着顾荷行了个礼,“初次见面时不知大人乃南疆王女,秋水唐突了。”
顾荷摇头后退,王女什么的,她不是原主不敢认,也不想认。
“行了,不要拿大人寻乐子,”傅飞雪看不过去,一把拉起望秋水,对顾荷道,“虽然不知大人去不去南疆,但有些事,还是提前了解一些的好。”
他邀请顾荷去隐逸堂,将南疆一些风土人情说与她。望秋水笑他画蛇添足,多此一举。有他二人在,顾荷哪需要提前了解这些?
傅飞雪笑了笑,便未在多言,只是交给顾荷一块令牌,告诉她若今后遇到难处,可凭着这块令牌找神医谷帮忙。
“你我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,但在我心里,你已是我在陈国唯一的朋友。”他说。
......
之后一连几天,无论顾荷如何躲避,她走哪里都能遇见黎绾。对方用未受伤的那条胳膊拦着她:“跟我去南疆,否则不给你药救陛下。”
“随便,”顾荷耸了耸肩,“这是你们与朝廷签订的协议,总不能因为我说毁约就毁约。”
“你......好歹我救过你呀,你就不能看在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的份上,陪我去一趟南疆?”
“可我现在自身难保,”顾荷晃了晃自己的手,行动迟钝大不如从前,有时连她自己都感觉力不从心。
“等过段时间陛下病好了,再去行不行?”她退后一步。
遭到对方粗鲁拒绝,“不行!”
“那算了,你自己玩儿去吧。”
“你忘......”
“我知道,忘恩负义,不知回报,冷漠绝情,狼心狗肺.......”不用她念叨,顾荷行如流水将剩下的话接了过来。
这些日子一天二十遍,她耳朵都已经起茧子了。
黎绾傻眼,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,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,“娘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,她盼望着能看你最后一眼。”
顾荷心里咯噔一下,“什么?”
“她病得很重,巫医说活不过月余,我知你心里记恨着当初遗失之过,可娘亲并非有意的。”
热血冷却,心里忽然蒙上一层阴霾,顾荷久久盯着地面不语。
“她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,你自己想去吧,”黎绾冷哼一声,气呼呼走了。
顾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,好久才回过神,对着无人的空气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此刻已近木记医馆,因着顾荷身份大热,木记医馆客如长龙,每日有排不完的队。
许多百姓都让她们效仿从前的七大医馆开分店。但木细悦不同意,始终坚持着唯一。
医馆医术归根结底看的是大夫实力,大夫厉害,医术就高明。木记医馆背靠顾荷,名声显赫,但顾荷本身并不坐诊,所以看病的仅仅是李大夫、木细悦和新招来的两个大夫,以及一个随时虚心请教的李凝睿。
“别挤别挤,门匾都给挤下来了,”木细悦捂着脑袋,“哎哟,头都给我砸秃了。”
木善幸灾乐祸,“活该,谁让你不好好坐着看诊,偏要偷懒往外跑。不砸你砸谁?”
“呸,”木细悦狠唾一口,“早说这门匾松了,让你钉一下,你非拖拖拉拉不干活,归根结底还是你的责任。”
得,又成自己的错了,木善举起双手投降,“这门匾悬挂多年,历经风吹雨打和虫蛀,里面早就空了。哪能钉得稳?不如重新写一个牌子挂上。”
“就我俩这手字,也拿不出手呀。”木细悦同意,心里犯了难,“那让谁写呢?”
“这不刚好东家来了吗?”木善指着她后面,“东家,来得真及时。”
两人四只眼睛目光炯炯盯着她,顾荷摸了摸鼻子,心虚地左右探头。
想当初她那几个字,还是苏案瑾一手教的,最后只能说是勉强毕业。
但这个阵头她可不能输,一个朝廷医主不会写牌匾,像话吗?
“写倒是没什么,只现在没有现成的黄梨木。”她找了个充分合理的借口,“我记得将军府库房好像有一大块,等今晚回去,我写好了明日拿过来。”
两人不疑有他,皆是放心。木细悦甚至斟酌着道,“牌匾名字大人随意命吧,以后不用再叫‘木记医馆’了。”
顾荷挑眉:“这是为何?”
木细悦笑道,“本该如此,当初那条款本就不合规矩,是我执迷不悟,以为只有木记医馆的存在,才能让大家永远记得木家。可其实除了自己人,谁在乎这家医馆究竟姓谁名谁,是谁开的呢?”
她深吸了一口气,“如今木家沉冤得雪,这些东西反倒成了累赘,令逝者不安,生者不快......再说,木记医馆能有今日的辉煌,已经足够我昂头挺胸到地下见祖宗了。”
顾荷见她面色真诚不似作伪,便答应了下来。
“你们静心斋生意如何?”她问。
木细悦:“很好啊,能养活好些人。”
“可惜了,”顾荷摇头。
木细悦:“怎么了?”
顾荷:“我本打算让你提前赎回医馆,谁知你连牌匾都不要了,想必也不必再提这档事。”